納粹屠殺猶太人的歷史,是大家都知曉的一段過往,但是知道有時不等於理解 甚或是真正的同理。於是,看似運用戲劇教育手法進行跨領域社會學科的過程, 實則上隱藏著一個更上位的核心價值「愛」,筆者將課程方案取名為:「猶」愛而 生,不僅僅暗指猶太人的這段歷史,更是直指課程方案中所提出的文本、故事與事件,其所有的行動如果出於愛,皆有不同的價值選擇與信念,與膚色、性別、 種族皆無關,就單純只是因為愛。
本課程方案共規劃六個單元,作為主要探討概念。如列表所示:
(1) 水晶之夜
(2) 夜的兩難
(3) 十三歲的天空
(4) 希特勒與辛德勒
(5) 由愛而生
課程的初始,教師預先準備好三色貼紙(金色、黃色與紅色)讓學生進行選擇,當選擇完畢後教師告訴學生這三者分別代表的人物階層。
● 紅色 (社會最底層的身分)
● 黃色 (社會的中產階級)
● 金色 (社會金字塔頂端)
想當然爾,活動初始學生會覺得金字塔頂端的身份比較高級,有的人覺得不公平,為什麼不是先告訴貼紙對應的角色再讓大家自行選擇呢? 身為教師的我則回應:「這不就是我們每個人的真實寫照嗎?無法選擇自己的膚色與家庭,但是我們會因為這樣拒絕前行或從此人生一帆風順嗎?」
簡單的《顏色你我他》劇場遊戲,以空間遊走搭配反應力快速組成每次指令中需要的人數,其中有一項不合理規定為:「當落單(無法組隊)的人是金色貼紙身份的人,他們可以隨意挑一位已完成指令的紅色貼紙身份同學,進行交換,使紅色貼紙者代替自己成為淘汰者。因此活動中,那些因為紅色貼紙身分被淘汰的同學開始感覺到不公平,在淘汰的區域裡學生大喊:「我們一定要遵守遊戲規則嗎? 紅色身分的同學越來越少,我們可不可以揭竿起義!」
學生因為在教學活動中進入心流,會開始引動最真實的情緒,隨者遊戲的推進,最後一次教師給的指令,是聚集同為黃色貼紙身分(中產階級)的學生,告訴他們只要能夠聚集到越多人和自己同一組,人數最多的一組就能免於被淘汰。如此簡單的指令卻是讓學生最為兩難的選擇,到底要跟誰一組?到底要不要相信黃色貼紙身分同學說的話? 可以看見學生不同的遊戲策略,有的人選擇各自為政,盡量拉攏班上的同學一起、有的班級會有剩餘遊戲的人不分彼此的一起組合成一個大組,但也有的人從頭到尾拒絕相信他人寧願自己一人。
【歷史的不斷再製】
時間終了~教師宣布只要和黃色身分同學在一起的人都被淘汰!!
扮演中產階級的學生紛紛不解詢問:「剛剛老師明明是說最多人在一起的不會被淘汰」
其餘身分的同學則是懷疑黃色中產階級身分的同學欺騙他們,甚至有的學生說出:「老師我們這麼相信你,你怎麼可以欺騙我們」。
教師透過提問學生是否覺得這樣的情境相似?學生紛紛都能提出當代一些人民仍舊受壓迫的國家,教師也藉由提問告訴學生無論是政府、教師或是一些具權威性的角色,他們所說的任何決策與要求,我們都應該要有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去做判斷,並進一步說明,剛剛的遊戲機制來自於德國納粹的崛起成因,一群被長期壓制的德國青年後來走上極端的種族屠殺,是為在教科書中較少提及的部分,但是在過程戲劇中「前文本」(pre-text)的概念下,教師以歷史上著名的水晶之夜(Kristallnacht)事件,除了帶領學生認識與回顧納粹屠殺猶太人的導火線之外,更是試圖激發學生想像性的轉化,從單一的歷史事件中解放,這樣權力不對等的關係不單單只有在猶太人身上,更曾是德國人的生命經驗,因此導致大屠殺的發生。在透過前文本的的運用,就身分、社會、權力與可能性提出問題,並讓學生開始覺察與思辯,接著以一系列的戲劇結構,進行具脈絡化的探討。
【人性的兩難】
當學生知道納粹崛起的原因,並誘騙中產階級身分去尋找更多藏匿起來的猶太人,藉口以此送往其他國家庇護為由,實則是送往集中營(前文本活動設計中的最後一個環節),作為連結,時空推移到集中營發生的故事-夜的兩難,藉由戲劇習式-旁述默劇的運用將《夜:納粹集中營回憶錄》的真實片段,透過身體建構回憶錄中的文字畫面,藉由小組以故事接力方式呈現,讓學生了解猶太集中營發生的故事,並且透過AI生成圖像,將歷史關鍵畫面重現,學生在具張力的畫作前呈現故事,能使學生更靠近這段看似遙遠的歷史事件。
故事中,因為生存,選擇漠視自己親人的求助與兩難的情境,學生透過角色扮演產生連結,不再只是站在旁觀者的道德至高點進行評論,而是藉由角色的扮演以第一人稱的觀點,學生開始有感進而思考,AI工具的運用在此也不再只是單純的藝術生成產出,而是協助課室情境的營造與有感體驗推進。而後教師更引導小組討論自身在生活中面對─道德與現實兩難的情境有哪些?讓學生在角色扮演中即興參與並於卸下角色後以疏離的方式進行反思。
【良善的選擇】
在納粹崛起與集中營的歷史片段後,教師將戲劇單元拉至《安妮的日記》與波蘭猶太裔鋼琴家Władysław Szpilman的兩段真實片段,前者故事中的Anne Frank與學生年齡相仿,都是一群年齡13、14歲的中學生,但在艱難的困境中,安妮始終正向的相信這個世界,這讓學生感到非常吃驚,也讓曾經於疫情期間,透過線上課上過此方案的學生有感說道:「我們每天被關在家雖然可以耍廢,都還是很想出門甚至回學校上課,但是安妮被困在閣樓裡還要每天擔心受怕隨時有生命危險,真的覺得自己不應該再抱怨了!」;而在鋼琴家Władysław Szpilman的過程中,教師透過與資訊課程的跨領域合作,以CPF BLOCKLY雲端網路課程的結合,將角色扮演融入『救援任務』的實作體驗,教師先將學生以走路的方式進行分組(集中營片段中認識到猶太人被分類的方式)除了感受猶太人的處境,更是進一步體驗猶太人到處躲藏的害怕。
教師將鋼琴家Władysław Szpilman當時受到德國軍官庇護的這段歷史轉化成體驗活動,除了站在猶太人的觀點外,也從德國軍官的觀點看待這段歷史,在此希望讓學生理解到“不是所有的德國人都是壞人” 也才能真正帶領學生思考,那些被簡易劃分的話語或事件,稍一不慎就會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產生歧視與偏見。猶記課程進行時,當一群扮演可以拯救猶太人的學生進到校園四處要進行救援任務,扮演躲藏猶太人身分的學生並不相信,甚至持續奔跑與躲藏,因為在之前進行的活動(顏色你我他)中,學生已了解到這是一個人與人不信任的年代,他們不再輕易相信他人的言語,而扮演願意冒風險拯救的德國軍官學生,也體驗到不被理解與有口難辨之感,就如同當時拯救鋼琴家的德國軍官威廉·阿達爾貝特·霍森菲爾德(Wilhelm Adalbert Hosenfeld)即使當時身為納粹黨員依舊願意私下冒著風險拯救猶太人,卻仍遭受到軍法審判處死,也猶如當代許多納粹的後代子孫依舊活在祖先暴行的羞愧之中,原來良善的選擇從來都不容易。
【無感比無知更可怕】
在延伸且虛實建構的戲劇脈絡中,教師試圖融合不同層次的連結,創造出特定時空的戲劇世界,進而帶領學生進行不斷的辯證。再課程的最後以德國藝術家 Shahak Shapira的「Yolocaust」計畫(藝術家將遊客在歐洲被害猶太人紀念碑的自拍照 PS成諷刺作品)引導學生思考我們要從這段歷史中學到什麼?並思考「何謂人的價值?」
網路的發達,讓現代人喜愛拍照打卡上傳網絡世界,但是有些地點的拍攝與方式就如同2016年台灣某高中扮演納粹事件一樣,是需要審慎評估與考量的,因此透過德國藝術家 Shahak Shapira的「Yolocaust」計畫,讓學生明白「每個人都只能活一次,請不要在別人生命上嬉鬧」。也明白到面對歷史的傷痕,需要更多的尊重與包容,透過彼此的對話與真正的理解才能達到愛與關懷,唯有愛,才是消弭一切紛爭。學生甚至於學習單中表示:「以前有上過這段歷史也只是知道而已,但是透過戲劇再次學習這段歷史,卻讓我更加有感,也終於知道學歷史的真正意義」。
戲劇的做中學和想像,有助於學生的學習與成長,當課室裡的表演藝術課不再以展演為目的,而是將過程為導向直搗核心的議題,我們或許可以期待看見更好的學習與更好的戲劇,特別在生成式 AI 快速輸出資訊的時代,更需要透過戲劇去培養「人類獨有」的感受與判斷力,都是AI時代裡教育永恆的價值。
筆者的教學場域為國中階段,對於成長的青少年而言,單向的知識灌輸已是學習的日常,但戲劇提供了一個以身體感知的另一種學習途徑,透過小組的共創與即興過程中,建構了一個既真實又安全的空間,容許學習者在延伸的時間框架中,透過角色建立、教師入戲、拉開距離與討論反思,深刻但保持適度距離地持續探索某一事件的意義與各種可能性,使年輕的靈魂得以釋放,不再只是為了分數追求單一的標準答案,因為「人」本就是多樣態與多變的。